玩勿丧志
库贝利克 / 资料图片
那个头发蓬松的老头身材魁梧,看上去像个儒雅的大学教授,他缓步走向舞台中央,简单和观众打完招呼,在一片掌声中,转身开始了乐队的指挥。
观众没有坐下,乐手也没有坐下。在华丽的金色号角声中,捷克联邦最后一位总统哈维尔走进了包间。
第二首曲子是捷克的国歌《我的家乡在哪里》,之后是斯洛伐克的国歌《塔特洛山上电光闪闪》,两首国歌是捷克和斯洛伐克分裂的见证。
如果不是摄像机捕捉到了那个老头的面孔,那些观众,永远不会知道老头早已因为悲恸而眼泛泪光。
库贝利克在布拉格。 / 视频截图
那是1990年5月,捷克独立后的首届布拉格之春音乐节的开幕式。老头子叫拉斐尔·库贝利克,他曾在祖国被苏俄分裂后发誓,要永远离开自己的祖国。
但捷克解放以后,受总统之邀,这位游吟诗人再次回到曾经满目疮痍的故土,所有的离愁、愤恨、失落、半生漂泊、思念故土,百感交集地投射在这场名叫《我的祖国》的音乐会上。
《我的祖国》是捷克作曲家斯美塔那19世纪末的作品。第二乐章伏尔塔瓦河,所有的情绪像浪花一样,一点一点汇聚、奔流,蓄势待发。最终泪水像河流一样倾泻出来。倘若不是远离故土,不是对捷克多灾多难的往日痛彻心扉,没有哪个指挥会将这首曲子演绎得如此深情和克制。
难怪很多人说,明明是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国家和民族,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听着黯然泪下。
如果你打算听听看,记得认准这个版本(网易云就有),没有经历过民族苦难的人,无法将平静河面下的汹涌澎湃表达出来,卡拉扬也不行。
6年之后,库贝利克落叶归根,葬在了捷克,赤子之心天地可鉴。
另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音乐人是肖斯塔科维奇,他的《第七交响曲》,也叫《列宁格勒》,大抵还原出了俄罗斯民族性格的两端:诗意、忧郁、细腻,以及凛冽的咆哮。
当德军围困了列宁格勒,年轻的肖斯塔科维奇加入了消防队,他身穿制服的照片后来登在了《时代》杂志的封面。
那一年,他一边坚守列宁格勒,一边写下了这部交响曲。1942年这部作品开始在古比雪夫和莫斯科演奏。为了振奋士气,交响曲的乐谱被空运回列宁格勒。
那时的列宁格勒饿殍遍野,乐团只有15个人,其他人不是饿死,就是去参加战斗,于是广播电台开始呼吁,让那人们想尽一切办法,让那些还剩一口气的人来到电台。参与那次演出的组织者后来说,当在昏黑的公寓里找到他们的时候,他们瘦得多可怕,但知道要演奏《列宁格勒》,他们马上恢复了生机。最后,有些参与演奏的乐手甚至是被担架抬进场的,人们对此无不热泪盈眶。
这些细节让《列宁格勒》在国际上获得了极大的成功。
美国的指挥家开始争夺这部交响曲的指挥权。后来,这部曲子在全美的各大音乐厅演奏。它改写了人们对俄罗斯民族固有印象,被美国称为英雄之作,有些美国观众甚至认为歌曲描述的是另一个富有异域风情的美国——他们认为苏联会变成第二个美国。
肖斯塔科维奇
但肖斯塔科维奇从未开心过。在他历经艰险才在西方出版的自传《见证》中(他要求必须逝世后才出版),人们看到的是一个充满大爱的肖斯塔科维奇,以及一个苦难且冷酷的苏俄。
国际上虽然将《列宁格勒》看做一部反法西斯颂歌,但肖斯塔科维奇却说,那只是一座被斯大林破坏、希特勒最后把它毁掉的列宁格勒。
里面的哀思、回忆、胜利,不过是为了满足官方宣传的荒唐话,肖斯塔科维奇实际上写的是在斯大林的清洗中的饥饿和恐惧。那部作品,实际上是对斯大林控诉和抗争。
《见证》内页。
晚年的肖斯塔科维奇在回忆过往的时候,对自己曾为了配合当局而撒谎、沉默或麻木有过深深的自责,“为什么我默不作声?为什么我不说”?他拒绝被斯大林称为“最有才华的人”,他说:“请在我们脏的时候爱我们。”
从库贝利克到肖斯塔科维奇,大抵都用音乐展现了人间最大的苦难,然而却让自己留在悲剧中。
肖斯塔科维奇
何谓悲剧?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。
(b站有库贝利克1990年那场音乐会的视频,找不到的话可以跟我要链接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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